20年前,宁夏西吉三合中学的水有些咸,水里常常掺杂着沙子、虫子;20年后,当复旦大学第二十届研究生支教团队长杨陈浩彤来到西吉时,他惊讶地发现,这里并没有传说中那样艰苦。
2008年,三合中学门口水塔建成;2009年,三合有路灯了,学生们终于不用在雨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摸进教室、摸进宿舍; 2010年,锅炉房建成,学生们终于可以方便地喝上热水。复旦人20年的接续努力,一点点地改变了这所学校:路灯、文印室、校园亮化、路面硬化、自来水……无不与支教队员的援建相关。
2019年,复旦研究生支教团在宁夏西吉已经支教20年,在贵州乌江复旦学校干了13年,在新疆拜城县第二中学做了5年,在云南永平县北斗彝族乡九年制学校支教一年。
为落实国家西部大开发战略,1998年,团中央、教育部启动中国青年志愿者扶贫接力计划研究生支教团项目。复旦大学响应号召,遴选成立首届研究生支教团,于1999年派出5名队员赴宁夏西吉开展服务。20年来,已有299人次、298名队员赴宁夏、贵州、新疆、云南开展支教和扶贫服务。
无数个“第一次”
2004年的8月29日,复旦第六届研支团队长高天第一次在宁夏西吉三合中学挑水。“折腾了半天才把扁担放到肩膀上。”她跌跌撞撞地走着,路还没走到一半,水却只剩下一半了。跟在后面的学生心疼得直叹气,硬是从高天肩膀上抢过扁担,“不仅是心疼老师,更是心疼水”。
宁夏西吉的水,给每一届研支团成员都留下了深刻印象。时任三合中学副校长的张玉良仍记得当年支教队员对水质的调侃:“他们说,喝了这水,以后就没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了。”
20年来,研支团做了大量扶贫工作,为学校修建水泵房、水塔、锅炉房,图书室、水泥篮球场、体育活动室,联络外界捐助电脑、速印机,联系奖学金、点对点长期资助以及各类常用物资。因为支教队员的帮助,这里“凡是困难的学生都可以上学,凡是优秀的学生都可以得到奖励”。
前将台中学校长田国璟至今仍能回忆起2010年到2017年8届支教队员的“群像”,“他们风尘仆仆地去家访,在雪地里滑倒又爬起来,他们带病进教室上课,夜色里为毕业班讲课”。
记者了解到,复旦大学的这支队伍在宁夏西吉开创了许多“第一”。第六届支教队员沈宏是全国第一位博士生支教老师;第九届支教队员、新加坡人蔡沅鋹是全国第一位外籍支教老师……
第一届支教队员潘惜唇是来自上海的姑娘。她在《我的青春我的团》里写道:“在恶劣的条件下,人的精神力量更会显示出强大威力。作为志愿者到贫困地区工作,我们是自愿报名的,为的就是能用我们自己的知识为山区的孩子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。”
改变身边的“小世界”
硬件设施的改变,实际上远没有“人”的改变来得更加动人。
高天常说起“烛光里的希望”,在她的支教记忆中,停电是这里每周都会发生的事。晚自习时学生点着蜡烛看书,她在讲台点着蜡烛带自习。三合中学在西吉的一个山坳内,停电时若从山口看过来,整个教学楼呈现出一片烛光通明的模样:“孩子们在烛光里延续着他们个人的希望、父辈的希望、家乡的希望。”
高天说,哪怕这些孩子考不上大学,但至少要让他们在支教队员的带领下,比不读书的“自己”更具竞争力,“今后无论是出去打工还是教育他们的子女,都能比他们的父辈更出色。这就是代际的希望,也是这片土地的希望。”
原复旦大学党委书记秦绍德曾在2008年问西吉教育局局长:“复旦在西吉支教10年,给西吉带来了什么改变?”在这名局长眼中,校园设施、电脑、奖学金、中高考成绩都不是最重要的,他觉得,改变在于“女娃娃读书多了,娃娃们的普通话说得更好了”。
第二届支教队员冯艾记得,当时女孩子剪短发、穿裙子在西吉都被视为伤风败俗,女孩在家不受重视,读到高中的少之又少,后来,她给自己任教班级的女孩子每个人都送了一条裙子。
支教10周年的那天,学生们献上了一台校园文化演出,时任复旦大学团委书记的高天也坐在台下,热泪盈眶。在这个中国最贫穷落后的山沟沟里,一群女孩子穿着复旦的校名T恤,穿着复旦同学们捐给她们的牛仔裤,在黄土坡上的操场上“跳街舞”,“她们自信,她们open,她们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力量,这是我们带给她们的,这是我们和她们的共同成长。”
2013年9月,乌江复旦学校学生陈洪平在各大媒体的见证下走进复旦大学,成为复旦支教队员们带出的第一位学弟,也是息烽县恢复高考30多年考取国内名校的第一个学生。5年后,乌江复旦学校的杨勇也成功考取复旦大学。
阻断“代际贫困”
2016年夏天,从银川途经成都转机的CA403次航班在新加坡樟宜机场降落。从这架航班上走下来的,是蔡沅鋹在西吉三合中学支教期间的学生王连彪。
10年了,那个在三合中学的课堂上说“老师我们想把你当朋友”的孩子,已经在宁夏大学化学系读到大二,可以到蔡沅鋹的公司来实习了。蔡沅鋹带王连彪回家,晚上一起出门吃饭谈心。
2007年秋天,六年级的王连彪见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英语老师——蔡沅鋹。学校给了蔡沅鋹一个匪夷所思的任务:把三年级到六年级的课程在一年内教完。
以英语为第一语言的蔡沅鋹一边“受到了惊吓”,另一边开始想办法带着学生多认识些单词——一周教40个新单词,全班分组,每周进行单词拼写比赛,周四比赛周五默写,默写错一个抄20遍。三合中学的夜晚,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外时常有个“鬼鬼祟祟”的身影,那是蔡沅鋹站在窗外偷偷看本地老师和校长怎么教育学生。
为了练好发音,连ABC都不懂的王连彪开始一有问题就跑去教师宿舍请教蔡沅鋹,久而久之,就聊起了老师的生活和外面的世界。蔡沅鋹跟学生打得火热,家访走得很勤,几十里山路不在话下,他不断地跟所有的学生们说:“去外面看看吧,世界很大。”
一年以后,蔡沅鋹离开了。失落之余,从来对学习不太在意的王连彪开始发奋努力:担任班长、频繁获得奖学金、名字传遍每个学校,“蔡老师在的时候,他讲外面怎么怎么好,我觉得,哦,原来这样好;他走后没人讲了,就好像外面的世界不存在了,那我得自己想办法把它找回来。学习好了,应该就可以实现。”
中考、高考,每个重要的时间点,王连彪都会见到蔡沅鋹。2014年高考前,蔡沅鋹专门绕道去固原一中看望王连彪。模拟考试之后,王连彪便请假出去和老师一直谈天到凌晨3点。面对学生对高考的忧虑和恐惧,蔡沅鋹安慰他:“哪怕高考失败了,还有老师帮你,以后的路还很长,大胆走就好。”
2018年毕业后,王连彪正式来到蔡沅鋹的公司,经营超市、研究洗碗液配方,成为“公司不可缺少的重要员工”。现在,王连彪和蔡沅鋹拥有一个共同的梦想:成就一番事业,再回到宁夏办一所学校。
改变的不只是学生,老师们也在西部广袤的土地上收获满满。
对15届支教队员热依汗而言,在拜城二中的一年支教生活改变了她的人生规划。从前想要留在上海工作的念头渐渐被“回新疆”所取代,“我一个人作不出太大改变,但是每个人作出一点点努力,十年二十年后,日积月累的效果就显现出来了。”
从公共卫生学院流行病与卫生统计专业2017届硕士毕业后,热依汗选择回家乡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工作,“如果我们都不回来,怎么去调动新疆的造血能力?新疆需要新鲜血液,总有一些人需要作出牺牲。”
“有一种生活,你没有经过,就不知道其中的艰辛;有一种艰辛,你没有体会过,就不知道其中的快乐,有一种快乐,你没有拥有过,就不知道其中的纯粹。”这是冯艾在支教日记里记录的感悟,也是一代代复旦大学研究生支教队员最真实的共鸣。在宁夏、在贵州、在新疆、在云南,在这些之前未曾生活过的地方,支教队员们不仅见到了更广阔的天地,也收获了更美好的自己。